古建与木雕的风水哲学

——树德堂古建文化解析

文/石禄生

序言

笔者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，将古建筑纳入本人的收藏范围，迄今已收藏几十栋风格各异的古建，其中以徽派建筑、客家古建居多。

树德堂

中国古建的魅力，最吸引我的，是建筑构件或配件与木雕艺术合二为一的形式，它超越了建筑构件单一的力学承载功能，附加了历史文化、古代美术的价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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埃及金字塔、古罗马角斗场、希腊帕特农神殿……在世人的印象中，西方的古代名建筑，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石头建筑。

梵蒂冈—罗马圣彼得大教堂

而中国的古代名建筑，包括宫廷建筑和民间大户人家宅邸，则以木结构为主体，外围砖墙只是起辅助性作用。

难道是古代中国人的建筑智慧不如西方人，导致无法建立石头结构的大型建筑物吗？

答案当然是否定的。始建于春秋战国、规模化扩建于秦始皇时期的万里长城，就采用了大量的整石和碎石，而且施工难度和强度比大凡西方石头建筑大多了。

可见，在技术上，古代中国人是完全可以建造石头房子的。但中国古人并不喜欢石头房，原因之一是它的舒适性差，森严阴冷的建筑氛围不符合中国人崇尚的“天人合一、和谐人居”观念。

此外，比石头更具人间烟火气息的砖块，早在西周时期，烧制技术就已成熟，但中国古人还是不把它们当做建筑主材料使用，而是仅用于辅助性建筑加固。

中国古人唯一推崇的建筑，是木结构主体房屋。当然了，民间以夯土混搭木料盖房子，是限于经济条件不得已为之，民间百姓在心理层面照样推崇或向往全木结构的豪华大宅。

中国古建筑以木结构为主流，除了舒适性外，我认为最重要的动机，是源于古人对风水哲学的考虑。

在中国古人看来，金木水火土是万物基础，当然也就是风水思想的核心要素。但在这些五行元素当中，唯有木元素是代表生命和活力的，因此中国古人选择以木结构建造房屋，视之为首要的风水大纲。

但是，仅仅依靠木质材料来制衡房屋的风水缺漏，这远远是不够的，需要其他元素来补充。

因为，具有玄幻色彩的风水，其本质是地相之术，“风”代表元气，“水”代表变化，也就是说，风水是不断变化的，而且需要不断补充能量才能维持；

而房屋的地理位置、朝向等，包括木质材料本身，都属于固定的风水元素，一旦落实，不增反减：如周边环境被其他建筑物或树林遮挡，又如建筑木料腐蚀生虫等。

那么，在建筑风水能量相对固定且有减灭风险的情况下，如何能保持风水总能的平衡呢？像愚公移山不可能，迁移建筑位置不现实，频繁更换建筑的房梁旧木代价太大。

唯一可360°无死角补充风水缺漏，且寓意持久，还可灵活更换的风水大器，就是建筑木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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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本人收藏并捐建的清代古建筑【树德堂】为例，整栋木结构大宅，几百个建筑构件和木雕饰件是合二为一的，即构件是木雕、木雕是构件，布满房屋的上下前后左右，使整座建筑处处有风水护罩，吉祥满堂。

那么古建筑的木雕装饰，是如何起到建筑风水平衡作用的呢？顾名思义，木雕装饰的显性功能，当然就是装饰；而装饰图案的刻绘，除了审美的考量，更看重文化寓意——这也就是建筑木雕的隐性功能：即风水机关。

也就是说，建筑木雕的风水调节功能，是通过人为赋予的刻绘图案寓意释放，从而间接或曲折式地实现的。

如屋角檐部的飞檐翘角雕饰风格，可解读为力争上游、大展宏图，赋予宅邸蓬勃生气与活力。这种房檐木雕设计，经常被用于地势逼仄、阳光照射不足的建筑，具有补缺的意味；而用在光线充足、地势开阔的建筑上，则有顺势“补气”的心理暗示。

又如这幅“苍龙教子”主题的屋檐隔板雕件，则可解读出至少三种风水寓意。

苍龙教子

一是中国龙代表水（西方龙才吐火），五行相克中，水是克火的，该木雕装饰暗含建筑防火的风水思想；此外五行相生，水能生木，房屋主人希望宅邸元气源源不断，居住此屋长命百岁。

二是苍龙为阳，气势威严，代表男性。用这幅木雕镇守正大门之正中位，也有守住宅邸阳气的考虑。在男性为主导的古代社会，父亲是当仁不让的家庭中心，因此苍龙教子木雕在建筑中很常见。

三是苍龙教子本身就是中国历史上耳熟能详的教子典故，源出《三字经》：“窦燕山，有义方。教五子，名俱扬。”五代后周男子窦燕山父教子贵，培养五子登科及第。因此该木雕置于正大门，表示这是一个科举世家，暗含科举登峰的风水思想。

仅此二例，我们就可得出结论：古代建筑木雕所寄托的风水思想，十分宽泛，不拘一格，既可诠释五行元素，亦可隐喻中华文化与伦理，又或者二者兼有，使用起来也十分灵活便利。

或许有人会说，建筑木雕的风水寄托，天马行空，无边无界，纯属扯淡，不会有实质性的护宅作用。这么说既对，也不对。

中国古代风水思想本就是唯心主义的产物，信则有、不信则无，个中曲折转义，全在于人心的考量，图个心理安慰也罢，冥冥中真有风水护佑也好，建筑木雕的风水寄托，存在便是合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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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把基于阴阳五行学说与地理方位学说的风水论，称之为狭义风水学的话，那么基于中华儒家文化与伦理的寓意寄托，就是广义的风水思想。而在中国古代建筑木雕的风水应用上，广义的文化风水最为常见。

对于中国古代木结构建筑的装饰，可以用一个成语来形容，即“丹楹刻桷”，语出《左传·庄公》，楹是梁柱、桷为方形椽子，意思是红色的柱子和刻花的椽子，形容建筑精巧华丽。

但在风水学诞生以前的春秋时期，无论是将房屋梁柱涂上红漆，还是将椽木构件雕刻花纹，都属于奢靡之风，属于恶行的一种，不被提倡。《左传·庄公》说：“丹楹，非礼也。”又说：“刻其桷，皆非礼也。”刻桷就是给椽子雕花之意。两句话合起来的意思，是说对建筑物进行涂漆和木雕装饰，都不合乎礼制。

视建筑装饰尤其是木雕为人性之恶，这就是文化风水的一种萌芽意识。只不过彼时风水思想还不成气候，古人对木雕装饰持负面态度。

到了战国时代，风水学说渐成大势，深得人心，古人对建筑木雕的看法随之反转：人们不再排斥建筑装饰，更将木雕艺术视为建筑风水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从那时起，建筑木雕的美学作用和文化风水功能，日益权重。

以上阐述，可视之为建筑木雕的美学起源和文化风水源头。秦汉以来，四书五经、儒家经典代代相传，成为古代读书人的文化圣典，在此基础上历朝历代又衍生了很多文化典故，这些统统成为建筑木雕的寓意题材，由此形成了独一无二的木雕风水文化现象。

还是以清代古建【树德堂】为例，建筑木雕的主题寓意，大多跟儒家价值观念有关，将相关主题木雕装饰于建筑物，以期起到为房屋主体及房屋主人增补德行风水的作用。

譬如这幅“二十四孝感动天”横梁木雕板，取材于虞舜孝悌恶母（继母）与兄弟的故事，谓虞舜孝行感动天，最终天神助力使之成为一代圣王。舜的德行，在后世儒家话语体系中有着极高的价值分量。

木雕——二十四孝之孝感动天

【树德堂】以该题材木雕为主装饰之一，宣示了宅邸主人看重孝悌美德、希望孝悌家风常驻门第的愿望。

又如“小诸葛亮拜师”主题木雕构件，描刻了幼年诸葛亮以尊师之道感动了高人，后者不仅治愈了他八九岁不能言语的怪疾，还教会他一身的学问。

木雕——小诸葛亮拜师

典故之要，不在真假，世代口口相传即为文化，文化即风水。这件木雕显示了宅院主人尊师重教的门第之风。

此外【树德堂】建筑主体还配饰了一系列三国主题、杨家将主题等精美木雕，每幅雕图一个文化主题或儒家价值寓意，表达了宅院主人追求仁义、勇气、忠心、智慧、精忠报国等中华哲学思想的风水祈愿。

【树德堂】建筑木雕，大概有几百幅之多，本文无法一一描述。欢迎广大有识之士莅临现场，实地观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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