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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主要去和亲了(昭阳公主简介)

网络整理 2022-06-04 最新信息

“公主要去和亲了。” 宫墙内外,无数人私底下议论纷纷。

我走到那一堆窃窃私语的宫女旁,她们议论的热烈,完全没有注意到我。

“大胆,见到公主还不行礼!” 清月扬声怒道。

那一群好年华的女孩吓的花容失色,纷纷跪下猛的磕头:“公主恕罪。”

“无妨。”我好奇道,“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我要去和亲。”

地上的人瑟瑟发抖,只止不住的磕头让我恕罪。

清月冷下脸来:“背后议论主子,论罪当五十大板。”

都是细皮嫩肉的小姑娘,纵然在宫中为婢,这五十大板下去,怕是命也没了。

有胆小的立时吓的哭了起来,我觉得无奈又好笑,面上便和颜悦色道:“这次便算了吧,你们可要谨记宫规。”

“多谢公主!”此起彼伏的磕头声想起,我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。

“好了清月,”我走到前面的凉亭坐下,懒洋洋的捻起一块糕点咬着,“人都走了,别绷着脸了。”

“公主,咱们这红白脸唱好几次了,怎流言还是如沸。”

“众口难灭,看来我和亲之事是板上钉钉了。”

“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并未与您说呀。”

我笑笑,捻去指尖的碎屑,说与不说又如何,我国西秦战败于东楚,东楚太子不日就会到达,割地赔款,一样都少不得,更何况是一个公主和亲,父皇与母后再不忍也无法。

晚间我回到殿中,父皇与母后正在上首等我,面色复杂。我笑着扑过去抱住他们,撒娇道:“父皇母后怎来了?”

父皇慈爱的抚着我的头发,一向在朝堂上威严的人此刻有些颓意:“昭儿,父皇有些事想跟你说。”

母后眼眶红红的,只拥着我不说话。

父皇犹豫了半天,嘴边的话始终说不出口。

我挣开母后的手,走到殿中跪下,扬脸笑道:“父皇不必不忍,儿臣身为大秦的公主,自小锦衣玉食受天下养,如今要去和亲也是儿臣身为公主的职责。但请父皇母后不必伤心,让儿臣风风光光的出嫁。”

说完,我长长的拜下去叩首。

母后终于忍不住落泪,父皇扶起我,眼眶也有些红,朗声道:“好好好!不愧是朕的女儿。若非东楚执意要朕亲生的女儿,朕怎么舍得昭儿。”

我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,父皇您当初怎么不多生几个女儿……

半月后,东楚太子及端王到达西秦都城上京。西秦割西陵江以东五城十山及赔款三十万余两白银予楚。同时,西秦皇帝许其嫡长女昭阳公主和亲东楚。


自和亲的事定下后,司制坊就收了父皇的命令,二十位顶尖的绣娘日夜不停的赶制我的嫁衣。取的是江南七所每年只得一匹的凤凰锦,用的是西域数十年方得一斛的绝品东珠。母后亲力亲为拟定嫁妆,件件精心挑选。我闲来无事,携了风明出宫去。

父皇有五个皇子,却只有我一个公主。我自小被千娇万宠的长大,若在宫中待的无聊,与哥哥们撒个娇或在父皇面前假模假样哭两下便可出宫来玩。因此上京的街街巷巷,我倒熟悉的厉害。

我带着风明轻车熟路的来到听雨楼,这是我二哥的铺子,其里师傅做的酱牛肉乃是上京一绝。我方进门,胡掌柜便笑吟吟的迎上来:“六小姐今日也来啦。”

我轻轻摇着折扇:“胡掌柜这个也是何意?”

“哟,六小姐竟不知,公子今日也在这呢。”

二哥?我喜出望外,自两日前西秦来使后,他便似乎忙的脚不沾地,今日我竟在这里捉到他了。

我径直去了二哥素日的包间,一边推门一边笑道:“二哥,你出来玩竟不带我。”

二哥皱眉:“昭儿,谁许你进来的。”

我这才看到屋中不止二哥,他对面坐着两个人。一着锦绣月白长衣,头戴白玉珠冠,温润如朗月入怀,他含笑看着我,声音低沉而温和:“想必这就是昭阳公主了。”

二哥斥道:“胡闹,还不快见过楚国太子。”

东楚太子?我默默给自己点了根蜡,看来我坏了二哥的正事,他回头不削了我才怪。

面上我仍旧端着公主的风范,合了手中折扇道:“昭阳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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角落里传来嗤笑声,我循声望去,原是一紫衣少年斜斜的倚在那里,唇薄而朱,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。让我无端想起了一句词:

打马倚斜桥,满楼红袖招。

“三弟!”那太子皱眉。

我二哥对着他倒是好脾气,问道:“不知何事博了端王一笑?”

那少年仍懒懒的倚在那,声音清越入耳:“本王想说,昭阳公主,你手中的庆云扇是赝品。”

我还沉浸在对他美貌的赞叹之中,忽然反应过来这句话后又恼又怒,却还守着公主的礼仪假笑道:“端王何出此言?”

“自然是因为-”,他笑的灿烂,摇开他手中的扇子道:“真的庆云扇在本王这啊。”

我:……

我面无表情的看向二哥,我能揍他吗?

二哥表情有些不忍,明摆着告诉我,咱忍着吧。

成吧,谁让我们是战败国。我暗暗在心里诽谤,面上滴水不漏的浅笑道:“打扰二哥了,小妹先行一步。”

我出了听雨楼,将手中那假的庆云扇扔给风明,气道:“那口口声声与本殿说这保真的卖古玩的商人呢!”

风明凑上来说:“公主,那端王说您的庆云扇是假的您就信他了,说不定他的才是假的。”

哟,小丫头说的有道理。

我敲敲她的头:“你近日机灵了不少。”

风明气鼓鼓的嘟起嘴:“公主莫要再敲奴婢的头了,奴婢本来就机灵,都是被公主敲笨的。”

“噗嗤。”

熟悉又讨厌的笑声又在我身后响起。

那端王大摇大摆的摇着庆云扇晃悠过来,悠悠的道:“公主需要本王来解释一下你手中这把为什么是假的吗?”

我欠身:“端王想必事务缠身,就不麻烦端王了。”

“无事,”他笑眯眯道:“本王闲得很。”

我:……

我分明是在婉拒他,怎东楚的皇子这般没有眼力见。

这厢他热情的拿着扇子开始给我讲解:“庆云扇是前朝手艺匠人方恒制成,用的乃是西海玉竹为骨,蓬莱冰丝为面,后由书画大师林愿之题画。公主你且细看你扇面的画,纹路模糊且手法粗糙,明显不是出自林愿之之笔,还有………………”

他吧啦吧啦了半天,最后得出了结论:我就是个瞎子,连假的这么明显的赝品都看不出来。

我面无表情的看他扯了半天,几近呕血。

于是我道:“不知端王姓甚名何?”

他眼角上扬,笑道:“公主问这莫不是心仪上了本王。”

“王爷想多了,”我勾唇,“本殿知道名字方便日后买凶杀人。”

他摇扇的动作一停,连着面色也僵住。

我心情怡然的带着风明回了二哥的宁王府。


此时三月好春光,宁王府中的桃园景色乃上京之最。

我命人挖了二哥珍藏的春风醉,老管事张口欲制止,我甜甜的笑开:“胡伯,您看二哥这么多呢,我就挖一罐尝尝,有什么事我担着。”

老管事跟在二哥身边多年,眼见着我们长大,此刻便叹口气道:“公主以后到了别国万不可再如此胡闹了。”

“知道了胡伯,”,我做着乖乖巧巧的样子,“劳烦您命人给我置一碟桃花糕来。”

不多时风明回来,附在我耳边道:“东楚太子名修瑾,贵妃之子,端王名修屿,乃是嫡子。”

哟,我扬眉,东楚皇帝有意思啊,放着正统的嫡子却立一个贵妃的孩子为太子。

我摆摆手让她下去。三月的晚风甚好,我细细的抿了一口春风醉,入口醇而不烈,甜而不腻,真真是好酒。

我舒服的倚在贵妃塌上,捻一块桃花糕咬着,满目皆是粉色的花瓣,空气清甜,二哥这园子,当真是个好地方。

片刻后,我咬完手中糕点,冷冷的道:“何人放肆!”

桃林密处缓缓走出一紫衣少年,袖边的金线在夜中格外晃眼。他的手指苍劲修长,握着莹白的扇骨,竟一时叫我看失了神。

我正神理了理裙摆,淡淡道:“深夜到访竟是楚国的礼仪吗?”

修屿兀自坐到我身旁,自己斟了杯酒冲我拱手道:“唐突了公主,在下很抱歉。”

他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,眼神干净又真诚。

我咳嗽了两声,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:“不知端王深夜到访所谓何事?”

“来与公主赔罪。”他笑了起来,桃花眼微微翘起,让满院子春景都失了色。

“在下非常抱歉白日里说公主那扇子是赝品的话。”

我:……我都快忘了你还提。

“所以,”他笑眯眯的扬起脸,捧出一个锦盒给我,“公主喜着红衣明亮热烈,这绛云扇赠予公主再适合不过,它与庆云扇同出自方恒林愿之之手,算是在下赔罪。”

我打开盒子,伞骨入手冰凉,扇面为绛云,确不是凡品,与我之前那扇子大有不同。

我喜欢极了,做派仍装着矜持的来:“端王客气,如此便谢过了。”

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“昭昭怎还如此疏离,我单名屿字,昭昭不若唤我一声阿屿。”

我:……

大约东楚的国风便是如此不羁吧。

我想着他约摸是喝醉了,我便因着这绛云扇的面子大度一回不与他计较,于是便道:“端王言重了,还是顾着礼节的好。”

他抬眸深深的看了我一眼,喃喃道:“你果然不记得了。”

我心下迷惑,什么我不记得了?

他道无事,起身翻墙而去。

我也懒得深究,一杯接一杯春风醉下肚,晕晕乎乎睡了过去。

次日醒来我头疼的厉害,但我脑袋也还算清明,催促风明道:“快些帮我穿衣,咱们赶紧回宫里,别碰着二哥。”

岂料二哥就坐在正殿中,指尖抚着瓷白的茶杯。见我转头想跑,他冷笑道:“站住!有胆偷喝我的酒还想偷跑。”

我心一凉,谄媚的过去笑道:“二哥大人有大量,别跟我计较。”

二哥不语,只慢慢的啜着手中的茶。

我二哥的母妃是宫中柔妃,柔妃乃是江南一带书香世家的女儿,清婉如水。连着我二哥生的也清风霁月,极翩翩公子气。

半晌他叹气,无奈道:“昭儿,你如今胡闹无事,以后到了别国,万不可如此。”

又来了,自定了我要去和亲,这话我都听的耳朵起茧子了。

但我此刻不能惹了二哥,仍乖巧的应着:“昭儿知道的。”

“罢了,今日宫中晚宴东楚来使,怕是会定了你和亲与谁,你快些回去准备吧。”

“和亲与谁?”

二哥眉头微拧,“东楚太子与端王同来,可那太子已有太子妃,想来应是端王吧。”

端王?那懒懒的紫衣少年一双桃花眼倒是极为潋滟,我抚着手中的绛云扇想着。

晚间的宴会在康德殿举行,父皇遣人送来了一件云青色的浮光裙,在烛光下映的波光粼粼,清雅又华贵。来送衣服的太监恭恭敬敬的拱手:“公主,这是楚国太子送上来的,说是赠予您的。”

这楚国太子装模作样的品味倒是同大哥相似。我挑起那件裙子,漫不经心的扔到一旁,同清月说:“将日前三哥送的那件百鸟朝凤曳地裙拿出来。”

我将锦绣彩云鎏金流苏钗轻轻的插入鬓中,镜里的女子红裙雪肤,眉眼张扬。清月叹道:“公主今日真美。”

我捏捏她的脸,戏谑道:“难道平日不美吗?”

母后招招手让我坐在她身旁,殿外东楚的使臣缓缓而入,仍是那太子为首。我的目光落在错他半步而后的修屿上,他仍是一身紫衣张扬,只不过制式更加繁复华丽。修屿摇着庆云扇,抬起漂亮的眼睛直直的看向我笑。

一行人落座,父皇身边的大监拍手,歌女舞姬鱼贯而入。父皇端着酒杯与那太子寒暄不断,我支着脸的拿着几粒葡萄吃。宴会近半时,我无聊的掩袖打了个哈欠,与母后知会一声带着风明偷偷离席了。

三月夜来晚风微凉,我觉出些凉意,与风明道:“去拿一件披风给我。”

风明犹豫:“公主一人在这恐怕……”

我戳戳她的脸:“那你就快些,柔娘娘的临云殿最近,去与她那拿一件。”

她应声快步而去,我捡着鱼食喂筑玉湖中的鱼。一件轻飘飘的披风落在我身上,修屿绕到我身前为我系带子,修长的手指在我下颌附近。

他的指甲长的真圆润好看。我想着,退后半步欠身:“多谢端王,端王怎出来了。”

他轻轻摇着扇子道:“见你出来了,怕你冷给你送个披风。”

……

晚风吹起他的衣角,修屿笑着,眼神似在发光,他轻轻地开口问道:“昭昭,你可愿嫁给我?”

我愣住了,心下诽谤楚国国风果然是直来直往。

我故作镇定道:“我本就要和亲楚国,嫁与谁不是我自己说了算。”

他道:“昭昭,我不愿你是因为和亲嫁给我,我想要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。”

我展开绛云扇微微掩面:“万一我不是和亲与你呢。”

他却笑的更加开心:“大哥已有太子妃,昭昭自然是嫁给我。”

我想这春日晚风也太过醉人,不然怎么乱了我的心。

我人生的前十几年都无比顺遂,殊不知这世上并非事事可以顺心如意,更不知我会一语成谶。

康德殿之上,我父皇面色威严问道:“不知我儿和亲是嫁与哪位?”

东楚的使臣在下首微微拱手,不卑不亢道:“昭阳公主自然是嫁与我国端”

他的话戛然而止,那太子修瑾突然起身到殿中打断了他。

修瑾淡笑着,与我父皇道:“昭阳公主自然是嫁与本殿。”

轰隆隆,我脑袋中似有五雷轰顶,我看向修屿,他的脸色比我还要惊讶,沉沉的看着修瑾。

东楚的使臣张口欲说什么,修瑾扬手止住。

我愣了半晌,突然回过神来看向父皇,用眼神示意他不要。

父皇的声音阴沉的能滴出水:“据朕所知,太子你已有太子正妃。”

修瑾面色仍是淡然:“昭阳公主既嫁过去,当然是为正妃。”

他眼中有胜券在握的神色,似乎是笃定了修屿不会此时与他闹起来。

修屿冷冷的开口:“太子的意思是如今的太子妃降为侧妃吗?”

殿中人仍是稳稳的站在那里,微笑着点点头看向我。


西秦天隆二十四年春,昭和公主和亲东楚太子瑾,是为太子正妃。帝后不舍,备十里红妆,亲送公主出嫁。

上京城墙上,父皇与母后相携而立,隔着高高的城墙,我看不见他们的神色。大红的嫁衣曳地,我长长的拜将下去:

一拜父母情,十六载孺慕恩遇;

二拜君王恩,千百日纵容宠爱;

三拜秦国遇,万万年风调雨顺。

我的心突然一痛,似乎有心灵感应一样,我望向父皇母后的地方,他们似乎红了眼眶。

清月理理我的裙摆,风明小心的扶着我,我决然的转头离开。

此去数年,怕再无归国之时。

去东楚的路程并不无聊,一路行着,目之所及都是与过往所见不同的人景风貌。只是前几日里我昏昏沉沉,食欲也不振。清月甚是担心,我懒懒的撑着脸倚在桌旁,勉强的笑言:“小月儿不必担心,想来是我不适应舟车劳顿,过几日便好了。”她瞬间红了眼眶,微微的哽咽道:“公主从小到大,哪受过这种苦。”

我扯了扯嘴角,有气无力的倚着。

如此想来我甚是佩服三哥,他自年少便游历诸国,我从前很是羡慕,如今看来,若是能再见他,我定要向他讨一讨不晕车的法子。

“公主。”马车的帘子微微掀起,风明探出她的小脑袋,“端王殿下来了。”

修屿?我昏昏沉沉的清醒了过来,问道:“他来做甚。”

风明呈上一味食盒,甜甜的笑道:“端王说听闻公主食欲不振,特寻了新鲜的葡萄和桃花糕奉上。”

我的眼睛一亮,长途跋涉的吃食大都是干粮做的,我很久没有吃过新鲜的水果了。我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咬开,饱满冰甜的汁水让我舒服了很多。

修屿果真懂我。我又咬了一口桃花糕,满足的想着。

“风明,”我唤她,想着要好好谢谢修屿,便问道:“端王人呢?”

“在外面。”风明撩起帘子,“奴婢扶您下来透口气走走吧。”

修屿见到我下来,眼睛亮了起来。他衣衫仆仆,有些刚赶路下来的样子。

“昭昭,”修屿的声音有些哑,“短短几天你怎么瘦了这么多。”

果真?我捏捏自己的脸,好像以前能捏起来的肉没有了。

“食欲不振罢了,多谢端王送来的葡萄和糕点,我很喜欢。”

“昭昭喜欢就好。”他笑起来,干净又明朗。

“修屿,”我叹了气,凝眸看他:“你该唤我一声太子妃或皇嫂的。

有人匆匆向我走来,是一位穿着侍卫衣服的男子,他冲我拱手道:“见过太子妃,太子殿下有请。”

我颔首随他而去,我回头看了一眼修屿,他静静的站在那里,背后是一片花红柳绿的春色,明丽又孤阔。

马车中,修瑾正在与自己对弈。我微微屈膝行礼:“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
他笑着道:“昭阳来了,同我下盘棋吧。”

我默默坐下,一脸真诚的开口道:“太子殿下,您希望我输您几局?”

他愣住,随即大笑道:“昭昭对自己棋艺如此自信?”

我点点头,不是我吹,我女红刺绣都不行,唯独棋艺一绝,三哥的棋艺号称遍天下无敌手,最后也败给我了。

修瑾道:“那便领教了。”

我无奈,只得盘算着怎么输才能给他留点面子,四哥每每几步便败给我时总气的跳脚,然后就一连几日不带我出宫玩。

然而我意料之外的是,修瑾的棋艺很好,我慢慢认真起来,白子与黑子厮杀的难分伯仲,我聚精会神,末了我叹了口气,道:“我输了。”

修瑾摇头:“分明是平局。”

“我没赢就是输了。”想起方才自己放的狠话,我心虚的不得了。

“昭阳很厉害。”他目光灼灼,“不知师从哪位大家?”

他问的我一怔,我自记忆以来就知自己棋艺很好,若说学,宫中的棋师也教不了我什么。

于是我干笑了两声道:“太子殿下谬赞了,没师从什么人,大抵是天赋吧。”

他点点头说:“昭阳不必同我如此生分,我单名一个瑾字。”

不是我生分,我默默的想着,是你们修家兄弟太自来熟了……


行了半月,车队终于跨进了东楚的境域。感天动地,我舒服的躺在客栈的床上。果然,马车布置的再豪华也不如一间普通的客栈舒服。

白日睡过头了,醒来时已暮色四合,我张口欲叫清月给我倒杯水,却见房中坐了一少年,他悠悠的捻着糕点吃,笑眯眯的看着我道:“昭昭醒了。”

我无语,倒了杯水润润嗓子道:“清月和风明呢?”

他咬完手中的糕点道:“清月在房中休息,我透过窗户给她吹了点迷魂香,风明此刻正在外面守着。”

……“你是怎么收买的风明?”

他笑的狡黠像只狐狸:“一篮鲜果和一碟芙蓉糕。”

……风明死丫头,我咬牙切齿,寻思回头定要好好教训她。

这厢修屿顶着一双泛滥的桃花眼却偏偏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道:“昭昭莫要生气,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。”

他小心翼翼的从桌上食盒中取出一碗面,里面还卧了一个荷包蛋。

他捧着最普通不过的瓷碗像捧着珍宝一样,笑容温暖,眼神明亮。

他温柔的道:“昭昭,生辰快乐。”

我揉了揉眼睛,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熟悉感,脑海中闪过相似的画面却捕捉不住。

我道:“这是你做的长寿面吗,你怎知我今天生辰?”

修屿嬉笑:“因为本王无所不能啊,昭昭快些尝尝。”

我夹起面咬了一口,大约是因为放了好一会了,面坨了,还有些凉。然而我总觉得这味道我吃过。

我一口一口的吃完,抬头灿烂对修屿笑道:“真好吃。”

他闻言神色一亮:“昭昭喜欢就好。”

“那么昭昭,”他神秘兮兮的靠近我道:“我带你出去玩吧。”

我心下一动,犹豫着问道:“我和你一起出门……”

“放心。”他自信的摇了摇扇子,“我们翻窗户,我方才就是这么进来的。”

……所以端王殿下是怎么理直气壮的让一个女子翻窗户的。

片刻后我和修屿并行在大街上,这是东楚边境的大城西陵,是完全不同于我以前见到的人情风貌。街上卖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很多,我随手拿起一根手链,由七个不同颜色的珠子串成。那摊主是个很灵动的年轻姑娘,笑眯眯的说:“夫人好眼光,此乃含香链,您且闻闻是不是香味。且这七颗珠子都是有名字的…………”她滔滔不绝。修屿附在我耳边小声道:“这边摊子大多卖的南洋的小物件,偶尔也有些珍贵的小东西。”

那姑娘眼珠子提溜提溜的转,脆生生的说:“这位公子,看您夫人这么漂亮多配这手链,您不买给她吗?”

我张口欲解释,修屿已经笑眯眯的付了钱:“要了。”

他捉住我的手腕替我戴上,那七颗珠子颜色各异,倒也极好看。修屿凑近我道:“我带昭昭去一个地方。”

我咬着手中方才买的糖葫芦,囫囵不清的问:“哪儿?”

他弯眸,一手紧紧搂住我的腰,身上淡淡的沉木香气铺天盖地。我只觉耳边劲风呼过,他携我直接坐到了望江楼的楼顶。

轻功好厉害!

我兴奋的扯着修屿的袖子:“怎么练的,能教教我吗?”

修屿:……

我似乎听出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道:“秦昭,你应当也会的。”

这下轮到我无语:“修屿,我确实不会。”

我认认真真的问他:“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?”

修屿盯着我默不作声,半晌用庆云扇敲了敲我的头顶:“昭昭,这不重要了。”

他用扇尖一指道:“看。”

我顺着方向看去,望江河上,有烟花在空中炸开,绚烂辉煌。零星四散的火花划过夜空,坠入河里。

身旁的少年像个孩子一样合扇许愿,声音温柔又坚定,他说:

“生辰快乐。”

“愿秦昭万事胜意。”

“愿秦昭一生顺遂。”

他眼波流转,情真意切。背后是璀璨的烟花,下面望江楼中人声鼎沸。

我摸了摸脸,不知怎么有几滴泪水划了下来,脑中闪过无数相同的画面,然而我怎么都抓不住,也懒得再去想。

我绽开笑容,“修屿,谢谢你。”

我也希望你一生顺遂,云锦天章,坦荡无私。

柔情似水,佳期如梦,忍顾鹊桥归路。

明日过后,我是东楚的太子妃,再相见,你要唤我一声皇嫂,我称你一句端王。

楚国庆历三十年春末,太子瑾迎娶秦国嫡长公主为太子妃。原太子妃林氏自请降为侧妃。

宫人引我去见皇后,修瑾则被皇帝叫走。

凤鸾殿的建造浑厚大气,我在心底忍不住赞叹,我西秦宫殿建造多求精美,倒失了这份厚重。

上首坐着一绛紫衣美人,她有一双极美的桃花眼,通身气派高贵,皎若红日升朝霞。

修屿十足十的遗传了她的美貌,我暗暗想着,行礼道:“昭阳拜见皇后娘娘。”

她眼里笑意满满,命身边的姑姑扶起我道:“昭阳见外,唤我一声母后罢。”

皇后与我闲话了几句,便遣身边的闲月姑姑送我回太子府。

我心下疑惑,按理我见过皇后后也应当去见一见太子的生母文贵妃。

闲月姑姑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,笑着与我说:“太子妃尽管回府,现下一时半刻应当是见不到文贵妃和太子了。”

我不懂她这话什么意思,但也乐的清闲。

太子府的管事迎上来恭恭敬敬的引我入府,“太子殿下前几日传来话来,要咱们把绛梓院收拾出来,供太子妃娘娘您居住。”

我扶着清月,端着笑微微颔首。

绛梓院的布置极为雅致,一看就是出自那位太子之手。我舟车累的浑身酸痛,褪了钗环便沉沉睡去了。

梦里我梦见一片皑皑的雪地,一小小少年在白茫茫中笑的眉眼弯弯,他的脸模模糊糊,我只得见那紫衣袖边金线闪闪。我跑向他想看清他的脸,然而刹那间雪崩地裂,滚滚的砸过来。

我猛的醒来,满头大汗。风明连忙递上一杯茶水:“公主醒了。”

我抿了一口水,努力平复下心情问道:“太子回来了吗?”

风明道:“回公主,太子殿下一回来便回了院子没出来过。”

我皱眉,想起闲月姑姑说的话,便起身欲去看看我这位名义上的夫君。

风明一向伶俐,我睡下的这段时间她便摸清了太子府大致的路。

我借着风明手中微弱的光穿过花园,耳边听得细细的啜泣声。我停了步,风明斥道:“何人在此?”

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探出脑袋来,颤颤的问:“你是谁?”

我也好奇,这女孩穿的衣服非婢女规格,只是那料子看着也不太好。

风明道:“这是太子妃娘娘,你是哪来的小丫头。”

她仍是啜泣着,小脸上挂着泪花,真真是我见犹怜,“太子妃娘娘,我记得太子妃娘娘不是长这样的呀。”

真可爱,我噗嗤笑出声来,拿帕子抹去她脸上的泪痕,温柔的说:“我猜,你是太子的女儿对不对。”

她点点头,声音也是怯怯的:“我叫嘉毓。”

“你怎么躲在这哭啊。”

她垂头丧气起来,说:“我许久未见父王了,听说父王回来了,我想去见一见,被守卫赶出来了。”

好狠心的守卫。

我想了想说:“嘉毓,现下太晚了,明日你来绛梓院找我,我带你去见父王好不好。”

她高兴的应了,临走前还不忘甜甜夸我一句“太子妃娘娘您真美。”

我一瞬间心情好了起来。


然而我到太子的院落时,门口的守卫拦住了我,面无表情道:“您不能进去。”

风明气鼓鼓:“你可看清楚了,我家公主是太子妃。”

那侍卫神色有些紧张,然后还是坚定的拦住我:“那也不能进去。”

哟,我扬眉,够忠心够横,我喜欢。

左右我也只是履行太子妃的职责前来看看如今面子倒了,我乐得不见他。于是我愁愁的叹了口气道:“那劳烦你同太子说一声我来过了,风明,咱们回吧。”

我抬脚欲走,修瑾的声音从屋里传来,似乎有些气虚:“太子妃来了,进来吧。”

我腿一僵,得,还是得去看看。

屋子里有淡淡的血腥气,熏了厚厚的水息香也掩不过。修瑾穿着月白的里衣半靠在床上,脸色有些苍白,瞧着很是有些病美人的样子。

他身边的侍从征和搬了把椅子在床边给我,我皱眉:“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。”

修瑾轻咳了两声,声音有些虚弱:“无事,挨了几鞭子罢了。”

“何人敢动太子殿下?”

他叹息:“自然是父皇下的令了,我降嫡妻,按律也是该受罚的。”

我沉默,修瑾的嫡妻原太子妃林氏含玉,是礼部尚书的女儿。白日我进府时见了她一面,与修瑾一般爱穿白衣,淡眉如秋水,玉肌若轻风。一看便知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儿。

我拨弄着青瓷茶杯,看翠绿的茶叶在白水中浮沉,开口道:“一路上便听闻太子殿下与原太子妃青梅竹马,感情甚笃。” 我抬头看着他:“太子殿下,昭阳也想问一问,你为什么执意要娶我呢。”

修瑾笑容的弧度丝毫不变。窗外雷声突起,重重的雨点砸下。我拂袖起身,面无表情的道:“那太子殿下便好好修养吧,昭阳先告退了。”

身后传来长长叹息,我似乎听到修瑾轻轻的声音:“昭昭啊……”。

我又做了一个深深的梦。梦中我和一紫衣少年站在山顶,看着下面的人一步一步的往上爬,那人白衣飘飘,爬上来后虽累的满头大汗仍不失风度,笑着对我们说:“三弟,好久不见,这位是秦姑娘吧。”

我头疼欲裂,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,更想不起更多的事,只看得梦里自己悠然的摇着绛云扇。

次日早晨我方起,风明便进来禀报:“公主,昨晚遇见的嘉毓小郡主来了。”

我想起那个可爱的小姑娘,弯了眉眼:“快些让她进来。”

嘉毓见我眼前一亮,然后怯生生的行礼道:“给太子妃娘娘请安。”

她衣服穿的并不规整,布料也有些糙。我笑眯眯的让她坐到身边,问道:“这是谁给你的衣服。”

她眨着大大的眼睛:“府中给的呀。”

我了然,对府中送过来掌事伺候的李嬷嬷说:“劳烦嬷嬷将府中管事的叫来。”

李嬷嬷垂眸,应声而去。

我端起茶杯,轻轻的吹了一口热气,太子府中的茶水极好,是极罕见的玉陵雪峰。我捏捏嘉毓的小脸温柔的说:“毓儿不怕哦。”

她点点头,乖巧的坐在一旁。

我心中叹息,不过才七八岁的孩子,懂事的让人心疼。

李嬷嬷领来的管事跪在下首,姿态恭恭敬敬:“不知太子妃哪里用得到奴才。”

我默不作声,指尖轻轻的敲着桌子,他的神色越来越紧张,额头冒出细细的汗。

“这还未入夏呢,瞧给于管事热的。”我饶有兴趣的问道:“本宫初来乍到,不知于管事可否给本宫说说太子府郡主衣物的规制。”

他声音发抖,勉强着回答:“太子府郡主,每季度应得基础规制衣裙十套,所用布料为蜀锦……蜀锦及以上。”

我忽然笑开:“是吗,可本宫瞧着嘉毓郡主身上可非蜀锦吧。”

“兴许,兴许是下面人送错了。”

“哦?” 我浮去杯中的茶沫,笑道:“那劳烦于管事把该有的规制送来吧。”

他松了一口气,如释重负般的谢恩。

“慢着。”

修瑾突然从屋外进来,淡淡道:“自己去领三十大板吧。”

那管事脸色一白,谢了恩慌忙离去。

“昭昭太心慈手软了。”

“终究是你太子府的人,我也不好动。”

“你是太子妃,他们也是你的人。”修瑾目光温柔。

嘉毓悄悄凑过来,软软的开口:“父王今日会陪毓儿和太子妃娘娘用午膳吗。”

我身体一僵,却已见他揉了揉嘉毓的脑袋说:“当然了。”

得,第一天,修瑾在绛梓院中用膳。

第二天第三天,一连七天,修瑾连着蹭了七天的午膳。我一见嘉毓眼泪汪汪的眼睛,便忍不下心赶走她许久未见的父王。

修瑾无意的提起:“嘉毓这么喜欢你,不如记到你名下吧。”

我一怔:“她母亲呢。”

他叹气:“嘉毓生母原是我府中的侧室,生她时难产去世了。”

难怪我竟未曾在府中见过她的生母。

我命人把嘉毓的行李搬来绛梓院,收拾了靠东的思水轩给她住,她很高兴,抱着我甜甜的唤我母妃。

我囧,没想到我年方十七,有了个八岁的女儿。

太子府中的日子平静而舒适,我亲自照顾嘉毓,教她琴棋书画,也不知修瑾从前是如何养的女儿,八岁的皇室郡主竟然什么也不通。

修瑾噙了温和的笑:“昭昭,你越来越像一个太子妃了。”

风明自入了太子府身体便有些差,我忧心不已,然而大夫个个都说是水土不服的原因,只能让她好好修养。

我也时常换了男装携清月在燕京中乱逛,醉红楼的姑娘最美,居林轩的酒水一绝,云楼的烤鸭肥而不腻。

我不知我在期待些什么,燕京城中熙熙攘攘,可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那个紫衣的身影。

我状若无意的问清月:“同我们一起来的端王最近在做什么。”

她一怔,摇摇头:“奴婢不知。”

日子慢慢的一天天过去,秋末时,嘉毓突然生了一场急病,我没日没夜的照顾他,夜间伏在她床边睡下。迷糊中,似乎有人轻轻的抱起我,头顶传来淡淡的一声喟叹。

秋去冬来,嘉毓的病也慢慢彻底好全了,然而她终日有些郁郁,格外的依恋我,总是偎在我的袖边。

一日我将她哄睡着,踩着晚风回到绛梓院。

修瑾坐在院中石桌旁,他着了淡青色的衣服,眉朗目清,积石如玉,列松如翠,世无其二。

他手肘撑在石桌上支着脸,偏头笑道:“你回来了。”

我无甚表情:“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吗。”

“你不能喊我的名字吗,” 他摇摇酒壶,弯了眉眼:“上好的十里香,昭昭来喝一杯吧。”

我这才看清他面色似有些绯红,应当是已经喝了不少酒。

我连日来照顾嘉毓疲惫至极,只摇摇头径直进屋不想同他胡闹。

“昭昭,” 他叹息:“他回来了。”

我脚步一顿,转身平静的看向修瑾,他仍笑着:“昭昭不来喝一杯吗。”

我坐到他对面,他给我斟了一杯酒,而后自顾自的喝了起来。

我开口:“他去做什么了。”

“阿屿嘛,他去打仗了呀,西域叛乱,他自己请缨前去的。”

修瑾的眼神开始迷顿,他说:“昭昭,我到底比修屿差在哪里,从前你眼里只看得见他,如今你还是只看得见他。”

“昭昭,你说他多傻,他向父皇请缨平叛,他只求战胜归来带你走。” 修瑾笑起来,眼神逐渐狠厉:“你是我的妻子,他凭什么说出带你走的话来。”

我心底发凉:“你做了什么。”

他修长的指尖扣着酒杯,字字凉薄:“我在他回来的路上设了埋伏呀。”

“可惜,他命真大,身旁的侍卫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箭,他只是伤了背部而已。”

“明晚父皇会在宫中设宴为他庆功。”

修瑾绕过桌子到我面前,双臂把我圈在桌边。

他凑近我,温柔缱绻,却字字让我发凉。

他说:“昭昭永远都是我的妻子。”

“昭昭若想离开我,那阿屿必然活不成。”

庆历三十年冬,端王大败西域叛贼,班师回朝,帝大悦,赏奇珍异宝无数。

隔了近一年的时间,我终于又见到了修屿。

宫中宴会男女分席,楚帝坐在上首,面容老态明显,稍微下首的皇后仍然高贵洒脱,见我看她,还举杯与我笑笑。

至于紧偎着皇帝坐的绀衣女子,生的倒是清丽貌美,只是年纪不小还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未免有些违和。我心下了然,这想必便是修瑾的生母文贵妃了。

殿中有歌姬咿咿呀呀的唱着,舞女们身形变换。穿过蹁跹的彩衣,我迎上一直落在我身上的目光。

他瘦了许多,许是行军打仗艰苦,他的眼神坚毅,脸庞多了些肃杀之气。

我忆起刚见时的少年从桃林深处款款而来,重紫色的衣角藏了金线袖的祥云暗纹,张扬洒脱,皎如玉树临风前。

我眼睛酸涩,扶着清月悄悄离了殿。

说来奇怪,我虽然是太子妃,可除了第一次,竟也没来过皇宫,更没去拜见过修瑾的生母文贵妃。问及修瑾,他只说:“昭昭刚来到楚国,父皇和母妃也想给你一些适应的时间,不急着去拜见。”

楚国地处偏北,不过秋日便已经晚风冷冽。

“你怎么又不穿好衣服就出来了。”干净熟悉的嗓音响起,我浑身一怔,一件大氅轻飘飘的落在我身上。

“修屿,你回来了。”

“嗯。”他轻轻的应着,专注的为我系好带子。

他抬头看我,眼里是深深的思念,声音软了下来:“昭昭眼眶怎么红了,是见到本王太高兴了吗。”

“才没有。”我鼻音有些嗡嗡的,“你一言不发跑去西域,我半点都不知道。”

修屿笑意更重,歪头模样委委屈屈:“可是我很想昭昭呢。”

我看着他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修屿的身后夜色如墨,有一个人沉沉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。

我笑意一僵,慢慢的同他拉开距离。

修瑾的嗓音在黑夜里冰凉如水,他淡淡的说:“昭昭,过来。”

修屿沉下脸来,转身挡在我面前。

对面的人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,咬字清晰道:“本殿的太子妃,过来。”


修瑾把我软禁了起来。

绛梓院内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加了一群守卫,修瑾温柔的同我说:“昭昭身体不好,便好好修养吧。”

我抱着手炉倚在床边,只觉身心疲惫,淡淡的看着他道:“修瑾,你这样有意思吗。”

“何必动用这么多守卫的人力呢,从我进太子府的第一天,你不就已经把我软禁起来了吗。”

他的笑容慢慢凝住:“昭昭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
“风明一病不起,不是你日日给她下药吗。”我低头拨弄着手炉上紫金色的流苏,面无表情的说,“我竟不知清月何时被你收买了,我出去逛燕京城,她带我去的那些地方都是你安排好的吧,你将外界的消息和修屿的事彻底封锁不让我知道一点,更不让我进宫。”

我冷冷的看向他:“如此便算了,那几日我察觉到不对,你竟给嘉毓下毒,让我分身乏术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不对的地方。”

“修瑾,嘉毓是你的亲女儿,你有心吗?”

他站在那里,动也不动。半晌低低的笑起来:“昭昭好聪明,我还以为我安排的天衣无缝。”

我不想再看他一眼,“修瑾,你再如何都不该对嘉毓下手。”

他又恢复了同以往一样一派温润的模样:“既然昭昭都知道,那便安心待在这里吧。”

我又过回了平淡枯燥的生活,只除了不能出门一外和之前没什么两样。闲来我好奇的问清月:“我一直拿你和风明当姐妹看待,他用什么收买的你。”

清月满脸是泪,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。

我也懒得再同她计较,让修瑾治好风明后便让她离开了。

除夕夜我同风明坐着守岁,修瑾满身凉气的进来,身上有些酒味,想来是刚从宫中宴会回来。

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说辞将我这个太子妃不去赴宴圆了过去,只懒懒的喝着玫瑰甜酒不搭理他。

他支着脸盯着我看,慢慢的笑了起来:“昭昭越发沉静了。”

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玫瑰甜酒啜起来,慢条斯理的说:“父皇快不行了。”

我的动作一停,淡淡道:“你想说什么。”

他勾唇:“待到来日,昭昭会是我唯一的皇后。”

我拔下鬓中的金簪抵在颈间,对他粲然一笑:“修瑾,你若伤他,便只能立一具尸体为皇后了。”

窗外有满天的烟花炸开,新的一年到来了。我看向那漫天的璀璨,想起去岁生辰时,有一个人在望江河边为我点了更绚烂的烟花。

那是我再也不得见的美丽。

四季遥转,冬去春来,修瑾移了满院的玫瑰来绛梓院,我闲来无事,同风明摘了花瓣,研究玫瑰甜酒和玫瑰花糕的做法。楚国的气候干燥,初夏时便已有了炎热的兆头。我只着了鲛纱的红裙懒懒的倚在院中贵妃榻上。

外面突然传来沉重的鼓声,一下一下敲在闷热的空气中,我突然激灵起来,钟声十二下,是为国丧。皇帝,驾崩了。

我走到院门口,侍卫拦住我,我冷冷的开口:“放我出去。”

他们沉默不言,单手按着腰间的刀。

我拿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的摔下,怒道:“放肆,本宫是太子妃。”

侍卫哗啦啦跪了一地,拱手请罪:“属下们也是奉命行事,违了命令担待不起,还请太子妃体谅。”

我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划烂胳膊,鲜血顺着洁白的手臂汩汩流出,我面无表情的说:“让开,否则我划破手腕你们更担待不起。”

侍卫们眼神担忧的互相交流了一下,犹豫着给我让了路。

我策马从太子府中一路向皇城而去,耳边风声呼啸,天空阴沉沉的闷着,空气都粘稠。我的心跳的越发厉害,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,我只想快一点,再快一点,我不知道修瑾会做出什么事。

噼里啪啦的雨点倾泻而下,皇宫城墙上站着一个白衣身影,他拉弓放箭,对准城门口正在人群中厮杀的满身是血的少年。

只差一点了,我狠抽了一下鞭子,身下的马儿大叫,直直冲过去。

“咻!”长箭凌空,正中他的胸口。

脑海中的画面重叠,然而这次我不在他面前。

“不——!”我撕心裂肺的大喊,跌跌撞撞下马跑到修屿身边。

他一身都是血,清贵的紫衣被鲜血染的黑红。我颤抖着擦去他脸上的血水,他笑的虚弱,断断续续的说:“昭昭……昭昭不要哭。”

我狠狠的摇头,见他的眼一点点不舍的阖上,胳膊无力的垂了下去。

雨水砸在我手臂长长的伤口上,疼的钻心。不知是泪是雨模糊了我的双眼,我见前方城门大开,有白色的身影向我跑来。

我头痛欲裂,过往的人生走马观花的浮现在脑海中。

“修屿,如果我死了怎么办。”

“……你闭嘴。”

“修屿,如果我死了,下辈子换你来救我好不好,我还叫秦昭,否则我怕你找不到我。”

可是修屿,如今我好好的,你怎么要走了呢,如果你下辈子不叫修屿,我要怎么去寻你呢。

我叫秦昭,是西秦的嫡长公主。我上有五个哥哥,父皇和母后都极宠我,宫中无人敢违逆了我。

我七岁时,母后的故人到访,那是一位极好看的男子,白衣飘飘,羽扇纶巾与父皇母后谈笑。

母后唤我进去,我大大方方的行礼。母后笑着说:“南竹,那就拜托你了。”

那男子笑眯眯的看向我:“昭儿,你可愿同我走?”

我稀里糊涂的认了一个师傅,母后抚着我的头发颇有些不舍:“昭儿,母后不想把你拘在宫里汲汲一生,跟南竹先生去吧,你能学到很多东西。”

我便跟着南竹先生来了终南山,终南山山顶长年积雪不化,不知先生施了什么阵法,竟围出了一片温暖如春的居所。我进院子时,树上吊儿郎当的挂了一紫衣少年,他见我们进来利落滚下来,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的挑起:“师傅,这是新的小师妹吗。”

南竹先生敲他的头:“你在师妹面前也有个正行。”

于是那少年合了折扇规规矩矩的拱手道:“小师妹好,我叫修屿,想来你可唤我一声师兄。”

我大大方方的回礼:“师兄好,我叫秦昭。”

他笑的眼都咪了起来,摸摸我的头:“小师妹乖~”


南竹先生是个极有才的人,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无一不通,我与修屿样样都学的不亦乐乎。然而轻功一样,修屿练的飞起,我却半点不通。我不服,一遍一遍从屋顶上摔下来,一遍一遍爬上去练。

修屿甩甩胳膊,诚恳的看着我:“昭昭,咱明再练成吗,师兄我接你接的实在手酸。”

我囧,我好像确实忘了这一点。

修屿摇着他的庆云扇,怡然自得的说:“你不如别练了,以后你要用轻功去哪我直接抱着你过去。”

我……

他忙“哎哎哎”,“昭昭,绛云扇可是宝贝,你别捏碎了。”

我冷笑,抽出武器架上的剑追他而去。

子曰:嘴欠的人必须挨揍也。

我们在终南山,扎扎实实的学了四年的东西。每一年我生辰时,修屿都会亲手煮一碗长寿面给我道一句生辰快乐。到他的生辰时,他总去偷挖我埋下的青梅酒,仗着自己是寿星每每理直气壮。我气的跳脚,然而总是追不上他。

南竹先生偶尔会带我们下山去游历,看一看世界上其他人的千万种生活。

我十一岁那年,先生让我和修屿去山顶口等待,说今日会有新人到来。

我同修屿百无聊赖的从朝日等到晚霞四散,才看见一个白色的人点努力的爬上来。

我咂舌,若要进来,无师傅带领,不仅要破他的阵法,还要爬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阶梯。

那少年上来时形容狼狈,月白的锦缎到处被钩的破洞,然而他教养礼仪半分不差,微笑的说:“三弟,好久不见,这位想必是秦姑娘吧。”

我悄悄看向修屿,他压低声音附在我耳边道:“这是我大哥修瑾。”

于是我端了一副热情的笑欢迎他:“原来是大哥啊,大哥唤我昭昭就好了。”

师傅见到他眸光复杂,半晌叹气:“既坚持过来了,便留下吧。”

他拱手,恭敬的向师傅行礼:“多谢南竹先生。”

于是终南山一起学习的又多了一个人。修瑾为人彬彬有礼,他生的好看,眉眼清俊如画,常安安静静的在院中练字。我抚着绛云扇在远处看着,好奇道:“你们真是亲兄弟?可一点也不像。”

修屿抱着剑从树上落下来:“我们并不是一个母亲所生。”

原来如此,我恍然大悟,我与哥哥们也不是一个母亲所生。

我十四岁那年冬,师傅带着我们三个去了东楚,正到边城的时候雪突然大了起来,车马都无法行走。师傅说他有事耽误不得,租了一间屋子把我们安置下来,自己飘飘然走了。我骤然得了这么一大片自由的时光,日日在院中赏雪饮酒惬意不已。修瑾携了一壶梅花酒来寻我,见我卧在椅中笑道:“人说雪中红梅美不胜收,我从前不以为然,如今见昭昭着红衣在雪前,方觉此言有理。”

他夸的我脸一红,连忙坐直了身子。

修瑾带来的梅花酒当真一绝,我与他对饮,不过几杯下肚便觉得晕晕乎乎,末了只记得他温柔的声音:“昭昭醉了,睡一睡吧。”

我醒来后天光已大亮,然而我没有宿醉后的头疼,我直觉不对,修屿亦不在院中。我想出门去寻他,修瑾拦住了我的去路:“昭昭怎么不多睡会。”

“修屿去哪了?”

他微笑着摇摇头说不知道,我不想再同他掰扯,握着冰凉的绛云扇抵在他的颈间冷冷的道:“修瑾,若你不说,在他出事之前,我一定会刺破你的喉咙。”

他沉默,字字凉薄:“连云山,不过已经晚了。”

我心一凉,连云山在边城之外,连绵起伏,如今厚雪覆山,那里更是寸步难行。

师傅早告诫过我要小心修瑾,然而我觉得修屿和他亲如手足,打打闹闹的算不得什么大事,如今看来悔之晚矣。

连云山上白雪皑皑,我一路顺着细微的印记找到了修屿。他受了伤,满身是血,身旁的雪地都被染红。

我红了眼眶,他平日里意气风发,何曾有过这样虚弱无奈的时候。

我的耳边冷风微动,有长箭凌空直直射向修屿,我猛的抱住他转身,挡下了那一箭。

冰冷的箭尖穿进我的肩胛骨,我吐出一口鲜血,看向射箭的方向,入目只有白茫茫一片。

修屿慌了神,声音沙哑的不得了:“秦昭,你疯了!”

我靠在他的怀里,有气无力的说:“你才疯了,大雪天你来这干嘛。”

他查看我的伤口,箭尖没的深,一时半刻处理不了。

他强撑着起来轻柔的背起我,狠狠的说:“秦昭,你给我坚持住!”

我趴在他的肩膀上脸色惨白的笑:“应该是你坚持住才对。”

漫山的白茫茫里,修屿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上,身后留下一串血迹。

我越来越冷,他走的也越来越慢,我与他玩笑:“修屿,如果我死了怎么办。”

他已没有力气说话,只低声让我闭嘴。

我想了想说:“如果我死了,下辈子换你来救我好不好,我还叫秦昭,否则我怕你找不到我。”

他不吭声,身体微微颤抖。

我的眼皮越来越沉,便偎在他颈口呼吸也慢了下来:“修屿,我好困。”

我慢慢的阖眼,最后的记忆是他滚烫的眼泪砸在我脸上,抱着我叫我不要睡。可我太困了,眼皮重重的合上。


我再次醒来是在皇宫里,我的记忆模模糊糊,忘记了很多东西,母后说我与婢女在花园中玩闹时掉入了湖里,肩膀被湖中的石头磕伤。

我是楚国的嫡公主,在父皇母后和五个哥哥的宠爱下长大。

两年后西秦要我和亲,听雨楼里那一双桃花眼潋滟的紫衣少年说我手中扇子是赝品,夜里翻墙到桃林中赠了我一把绛云扇。

而如今,我又要到何处去寻他。

庆历三十年冬,东楚元隆帝驾崩,同日端王叛乱,被太子射杀,太子继位,改年号兴业。

我在宫中的凤鸾殿醒来。

修瑾伏在我床边,衣衫凌乱。我捏捏额头疼的厉害。他感知到了动静,见我醒来欣喜的抱住我,声音干涩:“昭昭,我差点以为你要离开我了。”

我一动不动,他放开我,命人倒水端给我,眼里满满都是笑意:“瞧我高兴的,昭昭快喝点水。”

我接过来一饮而尽方觉嗓子里好受了些,地下的人啦啦啦跪了一片齐声喊道:“恭喜皇上,恭喜皇后娘娘平安醒来。”

修瑾心情甚好,挥袖让他们下去领赏。

我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,心里只觉得恶寒。

“修瑾,”我张口唤他,声音仍有些哑哑的:“为什么死的不是你。”

他渐渐失了笑意看着我,眼里有些受伤的神色。

“为什么死的不是你。”我又重复了一遍。

我的脑海中满满都是修屿躺在地上,周遭满是血水。

“三年前,修屿会去连云山,是你设计骗他去的吧。”

他脸上慢慢浮现出复杂的神色:“你都想起来了。”

我冷笑着说:“我思前想后,修屿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去连云山,恐怕是他收到了师傅的所谓什么信让他必须要去,而你日日模仿师傅的字体,也是为了等这个时机吧。”

“派人埋伏他,最后你甚至亲自射箭。修瑾,他一直拿你当亲哥哥,你何以要一直置他于死地!”

我痛不欲生,那个如日光般坦荡明朗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。

他一言不发,末了留下一句“不管如何,昭昭,现在我是皇帝,你是我的妻子”拂袖而去。


次日修瑾昭告天下封我为后,我开始整日坐在凤鸾殿的窗下一言不发,宫人送来的食物也都原封不动的放在那,一连两日,风明急了,跪在地上哭着求我吃一口。我捏捏她的脸,温柔的说:“日后我若不在了,你记得离宫找个好人家嫁了。”

第三日晚间修瑾终于沉不住气气冲冲的进殿来,他身上从前那股温润之气已经全然变成了帝王的决断霸气。他狠狠的捏着我的肩膀,咬牙切齿:“秦昭,你就这么想跟修屿去了吗!”

我目光动也不动,只无所谓的看向窗外。

修瑾松开手,冷笑着说:“你若是把自己折腾死了,朕立刻出兵攻打西秦,朕还会让嘉毓给你陪葬。”

我转头看向他不解:“修瑾,嘉毓是你的女儿,你从前给她下毒,今日又拿她威胁,你堪为人父吗?”

他不屑的笑:“朕才没有什么女儿,她不过是朕从街边捡来的乞儿而已,如今也算她有点用处。”

我心底发冷,想起太子府中的父女亲昵其乐融融,只觉得阵阵恶心。

我强逼着自己活了下来。

修瑾登基后尊了文贵妃为母后皇太后居福寿宫,皇后为圣母皇太后居长宁宫。我踏入长宁宫的主殿时,见上首那女子比之前老了许多,像盛极的花朵骤然枯萎下来。她见了我,只是笑笑说:“你来了。”

我看着那张与修屿七成相似的脸,忍不住走过去伏在她怀里喊道:“母后。”

她温柔的抚着我的头发:“昭昭,烨儿就拜托你了。”

修烨与修屿一母同胞,只修烨小了他五岁。

我一怔,不解道:“您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
“昭昭啊,”她目光悠远,似乎看到了自己过往的少女时代,“我原本也是无法无天的世家小姐,被困在这牢笼里二十余年,我好累啊。”

“劳烦你替我和阿屿照顾好烨儿,他是我唯一的挂念了。”

有泪水砸在我手背,我抬头看到她的眉宇间满是疲惫。我张了张嘴,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。

兴业元年,圣母皇太后崩,谥号德贤。

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煮茶,失手打翻了滚烫的水炉,风明急急忙忙的帮我擦,我呆呆的站了很久,而后泪珠顺着脸颊滑落。

修瑾站在门口,日光透过窗杦照进殿来,映的他神色晦暗不明。

中秋节晚宴上修瑾纳了好几位世家的女子进宫,彼时我与嘉毓正躺在凤鸾殿的摇椅上赏月,他醉醺醺的进来,挥手让人把嘉毓带下去。

“昭昭,” 修瑾走近紧紧的把我抱在他怀中,埋在我的颈间沉沉的道:“我没有办法,我刚登基,不纳了她们没法平衡势力。”

他似乎醉的很厉害,从我的嘴角一寸一寸吻到眉眼,身上铺天盖地而来宫中陈酿的味道。

我抽出鬓间冰凉的金簪抵住自己的脸,眸中一片沉静:“修瑾,你如果是这么的喜欢这张脸,我现在就可以毁了它。”

他松开我,眼中满是悲哀:“昭昭,他已经死了,你看看我好吗。”

是啊,修屿已经死了,被他从前最信任最亲近的哥哥亲手射死。我冷冷的看向修瑾,眼里满是厌恶。

他清醒了过来,自嘲的笑了笑。

宫中的生活并不与太子府有什么差别,我偶尔会在宫中碰到修烨,他也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,言笑间我恍惚看到了从前的修屿。风明每日剥着坚果讲后宫那些女人争风吃醋的八卦。听说最近那位新进容昭仪颇为得宠,仗着修瑾的宠爱在宫中鸡飞狗跳,无法无天,嘉毓拉拉我的手说:“母后,您不管管吗。”

我自顾自的作画:“他的后宫与我有什么关系。”

然而几日后我同嘉毓在御花园中凉亭里下棋时,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。我皱眉,我因懒得见这些嫔妃,特地命人用了帘子将凉亭周围围了起来,宫女进来禀报:“娘娘,外面容昭仪执意要来拜见您,良妃娘娘和宁贵嫔正在劝拦她。”

我揉揉眉心,听得外面那脆生生的声音:“皇后娘娘莫不是看不起臣妾,还是面容如何丑陋见不得人。”

嘉毓冷下脸来,见我神色无奈方道:“将帘子拉开,放她进来。”

三人珠翠作响,良妃与宁贵嫔是见过的,那中间的陌生女子着了大红的长裙,鬓边的流苏随步步行走晃来晃去,雪肤乌发,眉眼张扬明丽。

这便是容昭仪了。

我抿了一口茶浅笑道:“不知容昭仪执意要见本宫有何事。”

她看清了我,整个人如遭雷击,眼里满是不可置信,踉跄了几步喃喃道:“你竟然长这样。”

嘉毓不屑的道:“能与我母后有几分相似是你的福气。”

良妃与宁贵嫔相视无奈,纷纷行礼带着容昭仪向我告辞。

晚间传来了消息,说皇帝听闻御花园中的事大怒,斥责容昭仪冲撞皇后,将她贬为官女子。

嘉毓皱眉:“父皇有些过了。”

我摸摸她的头,嘉毓如今豆蔻年华,举止间有了真正皇室公主的样子,我含笑问:“毓儿是同情她吗?”

嘉毓落落大方:“母后曾说‘是非明而后可以施赏罚’,容昭仪虽对母后不敬,然罪不至此。”

我招手唤来风明:“去和修瑾说,容昭仪没有冲撞我,今日的事不过是我与她玩笑罢了。”


宫中的日子比流水还要悠远漫长,再一年春天来到的时候,昭阳殿中的桃花开的艳过三月春色。我携了嘉毓亲手摘下一筐筐的花瓣,想着同厨娘学做桃花糕。修瑾也把折子搬来昭阳殿中批阅,累极时他就靠在桌旁看我和嘉毓倒腾那绯红的花瓣。几次失败过后我终于成功的做出来了从前二哥府中桃花糕的味道。嘉毓咬了一口满足的眯眼:“果然母后亲手做的就是不一样。”

修瑾在隔了几步之远的案台上批折子,眼神时不时的往这边瞟。

嘉毓拽了拽我的衣角,大眼睛眨眨巴巴。我叹气,无奈的道:“皇上要不要过来尝一尝?”

他小心翼翼的踱步过来:“我可以吃吗昭昭?”

嘉毓恨铁不成钢的拿起一块糕点放到他手里:“父皇快些闭嘴吃吧。”

他轻轻的咬了一口,像是什么百年难得的珍宝。

次日我又做了一碟,命风明亲自送去给修烨。

然后我似乎发现了做糕点的乐趣,整日在小厨房中捣鼓各式各样的糕点。如意卷,桂花糖蒸栗粉糕,玫瑰酥,糖蒸酥酪……嘉毓吃的不亦乐乎,我次次也不忘送去乾元殿给修瑾一份。

他身边的大监谄媚的带着修瑾赏下的一大串奇珍异宝笑道:“娘娘送去的吃食,陛下可是每次都空盘呢!”

我淡淡的端着笑,随手捏一把金稞子给他。

兴业三年冬,修瑾突然得了一场风寒,卧病在床十几日。宫人匆匆来请我,道皇上发脾气说我不去他不喝药。

我拢了白色的狐裘乘撵轿前往,途径御花园时偶遇修烨,他穿着黑金的大氅站在雪地里唤我一声皇嫂,身姿挺拔。我微微有些恍惚,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。

我到的时候修瑾正在发脾气,一地的宫人跪着瑟瑟发抖,我接过最前面宫女的药碗示意他们都下去,修瑾很是惊喜:“你来了昭昭。”

我搅着黑色的药汁:“陛下的病,要喝药才会好。”

他笑了起来:“昭昭怎知朕的病喝了药就会好。”

我细心的吹凉碗中的药,递到他面前:“陛下不过是风寒,喝了药自然会好。”

他盯着我的眼睛,端过药碗一饮而尽。

冬去春来,修瑾的风寒随着气温回暖好起来。不过他的身体却一下弱了许多,整日无甚气力,太医看过都说是风寒遗留的虚弱,好好调养便是。我捡着手中的玫瑰花叶,停了一下道:“那便好好养着吧。”

我吩咐了后宫嫔妃轮流去侍疾,日子一天天的转过,修瑾的病却愈发严重,每日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。末了他烦极了,将嫔妃们通通赶了出来,点名道姓要我一个人去。

我谨遵着他的旨意,日日到乾元殿中侍疾。他喝的汤药极苦,我便特地制了蜜饯带去给他。他咳笑着说:“昭昭越来越像朕的妻子和皇后了。”

我掖了掖他的被角:“从前你也说过我越来越像一个太子妃了。”

他温和的笑:“昭昭自然做什么都是极好的。”

兴业四年冬,修瑾的身体突然恶化起来,他身边的大监急急忙忙的亲自来请我过去。我对镜在鬓中插上最后一支流苏金簪,命风明提了食盒,回头粲然笑道:“走吧。”

乾元殿中的暖气烧的很足,闷闷的不透气,床上的人睡着。我轻轻的坐下惊动了他,修瑾唇色惨白:“你来了。”

我取出食盒中的碗,半扶着他起来:“皇上该喝药了。”

他深深的看着我,止不住的咳嗽:“昭昭喂朕吧。”

我一勺一勺递到他嘴边,温柔的替他擦净唇边的药渍。外面开始有了刀剑相碰的声音,火光满天,四周充满了宫女太监逃跑的哀嚎声。

我扶着修瑾躺下,轻轻的说:“皇上该休息了。”

他看着我,眼中柔和至极,像极了我初次见到他的样子。

他长长的叹息:“昭昭,对不住,我终究毁了你半生。”

床边的红烛噼里啪啦的响,修烨穿着一身铠甲满身血气的进来。

我回头看,床上的人已经没了气息,嘴角还带了浅浅的笑。

我想起终南山顶初见,他满身疲惫的爬上来,风尘仆仆却周身清雅。

那时我在想什么呢?

我在想这人真厉害,看着文文弱弱的爬得上终南山顶,还破了师傅的阵法。

后来的几年,我们学文习武,恍若在终南山大梦一场。

我深深的闭眼,泪水滑过脸颊掉落。

修瑾啊,永别了。

修烨命人扶我回宫,凤鸾殿院中桃树下站了一个人,一身重紫色的锦衣,袖口处金线绣的暗金云纹在暮色里闪闪发光,他有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,眼尾潋滟一如从前。

我拂开风明的手,怔怔的站在门口。

“昭昭,好久不见。”

世事漫随流水,算来一梦浮生。

【正文完。番外在下面】


《半生缘》修瑾番外

我叫修瑾,是楚国的大皇子,我的生母是文贵妃,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。

其实我并不太能理解我的父皇的审美喜好,当朝皇后娘娘倾国倾城,十几岁时就已经文采名满燕京,被多位文学才子引为至交好友。我幼时经常能在宫里见到皇后娘娘,她爱着绛色宫装,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张扬又妩媚,然而气韵却是自小钟鸣鼎食,饱读诗书的沉稳。她身边的紫衣男孩承继了她七分的美貌,容颜精致风流然有贵气相辅,那是我的三弟,修屿。

母妃经常叫我到父皇面前背功课,我总是不卑不亢的背完,然后看她如何在父皇面前面夸赞我。我母妃生的文弱,经常做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,她不过是小官吏的女儿,得了宠才一飞冲天。哦对了,皇后娘娘是镇国公家的嫡女,一门三将,威风赫赫。

我想或许是因为如此,父皇才不喜皇后娘娘。

后来修屿七八岁的时候被皇后娘娘送出宫去拜师,我母妃多方打听,在凤鸾殿安插了很久的人手才知道修屿拜师的人是南竹先生。

南竹先生是在各个国家都扬名的大儒,没人知道他年方几何,更没人知道他是哪个国家的人。

母妃抚着我的白玉冠,神色坚定:“瑾儿,修屿有的,你也会有的。”

我不知道她要怎么做,南竹先生踪迹神秘,他应当是皇后娘娘的朋友,绝不是我那无用昏庸的父皇可以结交到的人。

后来我很快就知道了,她日日与父皇哭诉,逼的父皇动了一列大内侍卫将南竹先生请进宫来。

南竹先生是我见过最出尘的人,一袭朴素的白衣干净的让人自惭形秽。

我恭敬的上前同他见礼,父皇温和的说:“先生既收了屿儿,便也教一教瑾儿吧。”

南竹先生眉间有深深的无奈,转向我道:“大皇子当真要随在下学习?”

我垂眸浅笑:“荣幸之至。”

“如此,大皇子便自行前往终南山顶吧,在下静候大皇子。”

终南山有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层阶梯,我爬了整整一天,到最后,身体心理都快逼近崩溃。

最后快到顶的时候,我看到山口有两个人站着等我。紫衣少年是我的三弟修屿,与他并肩的少女着了大红的广袖流仙裙,黑发雪肤,眉眼弯弯间天真又纯粹,高贵明艳的像终南山顶的高岭之花。

她摇着手中的扇子笑意盈盈:“大哥好,我是修屿的朋友秦昭。”

那一笑恍了我的神,叫我很多年都不能忘记。

在终南山的日子轻松又自在,没有母妃的逼迫和皇宫里的规规矩矩。南竹先生文武皆精通,我跟着他学文,帝王权谋与处世之道他都教给我,修屿尚武,一揽长剑舞的赫赫生风。唯独秦昭,文采武射皆是风流的。

我那时常常夜间点一盏灯在院子里看书,秦昭总会懒懒的出来扔给我一件衣服。

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对秦昭有了不一样的感情,许是第一眼太过惊艳,又或是日日夜夜的相处发觉她是多么聪颖随性的女子。我慢慢开始嫉妒,嫉妒她和修屿形影不离,嫉妒她对修屿的无所顾忌。凭什么明明我才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,可修屿从小就过的比我潇洒,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,连秦昭,他也比我早一步遇见。

我模仿了师傅的字迹写了一封信把修屿骗到连云山内,安排了人在那里伏击他。可秦昭比我预计的醒来的早,或许是她文武兼修,那药对她作用削弱了许多。她握着冰凉的金簪抵在我颈间,眼底满是失望和戒备。可是等她赶过去,修屿应当已经死在连云山内了。于是我告诉了她地点,悄悄跟在她身后去了。

但我没料到的是,修屿还没死,他只是重伤躺在雪地中,周遭的雪通红,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旁边一堆尸体的血。我心中狠意并发,搭箭对准他射了过去,下一秒,一个红色身影直直的挡过来迎上箭,鲜血汩汩的从她的红裙间流出,那红鲜艳的刺伤了我的眼。

我脑中一片懵,我明明是想杀了修屿,最后为什么伤的是她。漫天孤阔的雪地中,修屿背着她艰难的走,他们身后的血流了一地。

后来秦昭和修屿都昏迷不醒,秦昭的家人来接走了她。我跪在师傅的房前几天几夜,我冻到麻木,冰凉的雪地刺的我膝盖毫无知觉。师傅很久之后才出来,只对我说了三个字:“你走吧。”

我重重的磕了三个头,他长长的叹气:“屿儿心无权力,不会与你争什么,你不该下此毒手。另则,你和昭儿无缘分,以后断不可强求,否则只会害她害己。”

我深深的闭眼,师傅果然什么都知道。

他疲惫的对我摆摆手:“为师能告诫你的也只有这些了,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
我沉默的起身,头也不回的离开。

庆历二十七年,秦楚战事起,兵戈动了整整三年,西秦终于向我们低头求和,愿割地赔款换来子民的安宁。

修屿上书父皇,求娶秦国昭阳公主。镇国公一家气的不行,他们的嫡女原本是要嫁给修屿的,如今他却主动求娶敌国公主。

我想起秦昭,那个如火如霞一样的女孩子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,她曾经和修屿天般地配,如今修屿也要另娶他人了。

可在秦国茶楼中,手握折扇的女子翩跹而来,红裙艳艳,灿比春日,华若桃李。

我捏着茶盏的手一紧,却见那女子盈盈屈膝:“昭阳见过楚国太子殿下。”

日日夜夜只存在于梦中的人突然出现,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浅笑,可她明显什么都不记得了,只唤我一句太子,唤修屿一声端王。

我早该想到的,她这样的容貌气度,岂是平常人家养的出来。否则修屿又怎么会突然求娶秦国公主。

我看向修屿,他懒洋洋的倚在桌边,眼里满是笑意,三两句话便逗的秦昭气鼓鼓的离开。

她即便不记得他,他们之间的气氛也一点没变。

后来的接风宴上,她坐在上首,华丽繁缛的红裙落在我的眼中,然而她的目光所及处,在我旁边的人身上。

我心头涌起巨大的无力感,无论多年前在终南山,还是如今她失去记忆,她好像永远第一眼,只能看得到修屿。

我打断了使臣的话,冷静的摧毁她所有的期待。

我知道修屿在后面捏紧拳头,但我也知道,他不会在别国在此刻和我闹起来。

多可笑,我笃定的拿来赌的,竟然是修屿的修养和分寸感。

秦帝提起我现在的太子妃,那不过是刚封太子时父皇指的尚书的女儿而已,她对我无意,每天乐得过自己的生活。

秦帝阴沉着脸,最终应了下来。

庆历三十年春,秦昭成了我的太子妃。

我提前找来曾经无意救过的一个乞女,给她取名嘉毓,告诉她,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女儿,她的生母是我从前的一个侧室,只不过难产死了而已。

我控制不了秦昭的心,但她的善良一定能让她留在太子府。

回到燕京的那一天,我被父皇叫去乾清宫中跪着,皇后娘娘掀开帘子进来,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挨了五十鞭子,母妃几度哭晕在父皇怀中。我痛到神志不清,想着这五十鞭子换来秦昭做我的太子妃实在划算是的很。

嘉毓是个很聪明的小女孩,她不动声色的俘获秦昭的心,让她对自己视如己出。她懂我的意思,就连我给她下毒她也顺着我的意思让秦昭忙于照顾她,无暇顾及外界。

庆历三十年秋,西域有人叛乱。大楚方和西秦结束战事,将士们都处在休养生息中,朝中无人愿领命前往平叛。修屿站在大殿中跪下,一字一句朗声道:“儿臣愿领兵前往,若得胜归来,只求大哥把弟弟的珍宝归还。”

我沉沉的盯着他的眼睛,只看到了一片坦坦荡荡。

修屿的战争捷报频频传来的时候,我正在着手对付镇国公一家。

身为当今皇后的母家,一门三将,我那父皇即使软弱无能,长年在他们家的势压之下也早就忍不了了。

我联络了支持我的大臣,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,还是有些人愿意为我放手一搏的。

修屿得胜即将归来的消息传到燕京的时候,父皇的身体已经油灯将枯,他一辈子声色犬马,多年沉溺酒色终于掏空了他的身体。

他把我叫到乾坤殿,将传位的圣旨交给我之后说:“瑾儿,朕看得出屿儿心无权势,不会和你争什么,你料理了镇国公府,留他一命,善待你母后可好。”

他冷落了他的皇后一辈子,临到头来竟叫我善待她。

修屿率兵回到燕京的那一天,父皇驾崩,镇国公府的人谋反,坚持拥立修屿为太子。大内侍卫和镇国公的人在宫内厮杀,最终镇国公一家被我胁持,修屿驾马赶到皇宫下,被我提前安排好的人偷袭。

他在一群人中挥舞长剑,刀光缭乱间我搭起了箭对准皇宫墙下的紫色身影。

天空突然下起了噼里啪啦的大雨,我咪了咪眼,透过雨帘朦胧的看到不远处有人驾马冲来。

那人墨发散开,被雨水打湿,鲛纱的红裙飘扬,玉白的手臂汩汩的鲜血流进雨水里。

她不要命的鞭着马奔来,眼底近乎绝望,我脑海中恍见多年前她在大雪中奔向修屿。

我对准修屿的箭尖微微颤抖。

师傅说,我和她无缘,若执意强求,必然会害她害己。

我闭了闭眼,手腕轻动,箭偏了半分射中修屿。

漫天的血色晕开在雨水里,秦昭跌跌撞撞的下马跑到他身旁,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痛了我的心。

我将她抱走,她一日一日的躺在床上,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。

太医们战战兢兢的说,她从前可能大病过一场,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能不能醒来无法肯定。

我没日没夜的守在她的身边,她安安静静的时候睡着,容颜美貌如画,我抚上她的眉眼,想着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过。

有侍卫来报,乱葬岗中有人来带走了修屿。

父皇您看,我遵了您的嘱托没有杀了修屿。

后来秦昭醒来,她看着我,眼里是满满的厌恶。

她说,为什么死的不是我。

为什么死的不是我。

我不知道修屿中箭有多痛,但一定不会比我此刻更痛。

她想起了所有事情,想起了终南山的那些时光,也想起来了我如何陷害修屿。

然而她没有变回当年终南山上的明媚女子,她不吃不喝,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。

我没想到此时,我能留下她的唯一原因还是嘉毓。

她为了嘉毓慢慢的好起来,不理后宫事,只在凤鸾殿中教导嘉毓。

我只敢远远的看着她,怕靠近半分被她眼中的厌恶刺伤。

登基之后那些有从龙之功的大臣纷纷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。我全部封了嫔妃,凤鸾殿中没有任何动静传出。

修瑾,你在幻想着什么。我自嘲的想着。

我在御花园中遇到这群我新封的嫔妃时,被一抹红色扎了眼,那女子雪肤乌发,鬓边的流苏发簪随着她行礼摆动。

她弯了弯眉眼笑:“见过陛下。”

我问身边的太监,原来是平安将军的女儿容淑人。

我想了想说:“便晋为昭仪吧。”

这件事过去后很久,传来皇后为难容昭仪的消息。我听到的时候,心里隐隐有些开心。

后来秦昭慢慢的迷上了做糕点,也会遣人给我送来一碟,每次我都会吃的干干净净,身边的太监谄媚道,每次皇后娘娘送来东西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。

有一年冬天故人来访,西秦二皇子秦子默向我求见秦昭。

我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,笑道:“昭昭过的很好,子默远道而来不如好好的看看燕京风景。”

他盯着我:“陛下一定不让我见昭儿?”

我合上茶盏:“燕京风土想必也能入子默的眼。”

他看了我半晌,最终拂袖离去。

我无声的笑,凤鸾殿中服侍的人除了风明,全都是我曾经培养的暗卫。

我知道修屿活着,可即便看秦昭痛苦,我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个消息,我要她在我身边的日子眼里只能有我。

那一年冬天,我突如其来的得了一场风寒,太医院诊不出原因,只能说是季节所致。

我隐隐约约觉得不对,我自己的身体,我能感受到绝对不是普通的风寒。

后来入了春,风寒没有好,我断断续续的咳嗽着,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。

我想到了从前秦昭给我送来的糕点,我只顾欣喜,不曾想一口一口吃下的糕点里掺了什么。

再一个冬天到来的时候,我彻底只能躺在床上了。秦昭着了繁缛的绛色宫装,鬓边是华丽的百鸟朝凤金钗,提着食盒坐在我床前。

她耐心的一口一口喂我药,温柔拭去我嘴角的药汁。

她这样温柔的笑,即便我知道喝下的是毒药,也甘之如饴。

她轻声道:“陛下累了,该休息了。”

窗外是兵戈相见的声音,我知道那是修烨的人。

我想起从前在终南山的晚上,我们坐在院中,挖一壶师傅的桃花醉,在莹莹的月色下谈天说地。

秦昭说,她不想被规矩束缚,只想潇潇洒洒的看看明川丽水。

修屿嗤笑,就她三脚猫的功夫,指不定哪天就被人骗走当压寨夫人了。

她气的脸红,直叫着让我收拾修屿。

可我做了什么呢,我设计杀害一直视我如手足的弟弟,把那个生性爱好自由的女子圈禁在身边半生。

我看向身边的女子,歉然道:“昭昭,对不住,我终究毁了你半生。”

我沉沉的阖眼,恍惚间似乎看到她眼角落下一滴泪。

真好,她为我哭了一次。

我好想再睁开眼,看一看这爱着红衣的女子,我此生最爱的秦昭。

如果有来世,我一定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提前遇见你,希望那时候你会爱上我,我们做一对浪迹天涯的俗世夫妻好不好。

昭昭啊。

破百赞了嘻嘻嘻,更新嘉毓番外。

父皇死的那天傍晚,我正在寝殿中睡觉。

空中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,我从梦中惊醒,听到屋外沉重的丧钟。

一声又一声的敲击,十二下砸在我的心里。

父皇驾崩了。

我一下子懵住,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,再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满脸泪水。

身旁的宫女说,皇后娘娘悲恸至极,回了凤鸾殿。

我撇下宫女,踉踉跄跄的独自走到凤鸾殿外,院中那颗我无比熟悉的桃花树下,母后紧紧的抱着一个紫衣男子,仿佛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
我颓然的倒在了凤鸾殿门外。

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,从母后日日给父皇送糕点开始,我就知道那里面藏了毒。

我八岁的时候衣衫褴褛的在一群乞丐中抢食,有一次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如谪仙般的白衣男子,他蹲下来平视我含笑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。

然后我便成了太子府年幼丧母的小郡主,接着我遇见了一个红裙艳艳的少女,她教我琴棋书画,告诉我应当怎样做一个正确的人。

后来诸多年,我眼看着我最爱的两个人互相折磨,可我无能为力,只能任由他们一步步把对方推向深渊。

我混混沌沌的过了几日,母后和端王叔将我带去了秦国。

我塌入秦国境内时很是吃了一惊,楚国地处偏北,民风大气淳朴。秦国却是处处都透着秀丽的精致。母后带我去见了她的母亲,那是个很温柔美丽的女子,我乖乖的唤一声祖母,她笑的眼角皱起,褪下手中的镯子给我。

我在秦国的几年过的很轻松,秦国皇室并不像楚国那样规矩森严。母后有很多哥哥,他们的孩子大都与我年龄相仿,我随着他们在宫外喝酒游玩,在太傅课上偷偷睡觉,气的那白胡子老人直要拿戒尺打我们的掌心。秦元熠总是嬉皮笑脸的同太傅掰扯:“嘉毓女儿家怎能挨打,您不若把她的那份也算在我头上一同打了,左右我皮厚。”

秦元熠是母后大哥宁王的儿子,秦国最尊贵的皇长孙。

太傅气的吹胡子瞪眼,狠狠的用戒尺打了他几十下。

事后他赖过来要我给他上药,我白了他一眼道:“你若不同太傅顶嘴,以他心软的性子必然不会打我们。”

他笑嘻嘻的看着我:“当然要被打一打好让嘉毓心疼我。”

秦元熠生的极好,剑眉星目,挺直的鼻梁下薄唇绯红。笑起来时端的是龙章凤姿,风流贵气。

他摘下自己手上的玉扳指,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绳串起来戴在我脖子上。

“嘉毓,你愿意嫁给我吗。”

一向从容不迫的人神情紧张,我噗嗤笑出声来,伸手抱住他附在他耳边道:“扳指既给我了,便不要再想拿回来。”

他愣了一下,随即紧紧的抱住我。

不久后母后同端王叔归来,这几年他们行踪不定,相携去游历各地,此番也是听到了我要嫁人的消息才回来。

母后捏捏我的脸,感慨的说:“我的小嘉毓居然都要嫁人了。”

秦元熠在一旁笑的欢快:“姑姑您就放心把嘉毓交给我吧。”

母后斜斜的睨了他一眼,我犹豫了一下说:“母后,我有些话想跟您说。”

秦元熠会意,识趣的出去了。端王叔也道:“昭昭,那我出去等你。”

母后点点头:“好。”

她温柔的看着他,眼里满是情意。原来她对自己爱的人,竟会有这样小女儿的样子。

我心里有些酸涩,扑到她的怀里。

母后抚着我的头发,我闷闷的开口:“母后,我想回一趟楚国。”

上方沉默了半晌轻轻的叹气道:“去吧,让元熠陪你。”

我抬头看她的眼睛,认认真真的问了一句:“母后,您有没有一刻爱过父皇。”

面前的女子仍是红裙艳艳,比之从前更加明媚动人,大约是这几年自由游历的生活,眉眼中再不见一丝郁郁冷淡。

她收了笑,眼神看向很远的地方,很久很久之后,久到我恍惚以为她在思念从前,她轻轻的说了一句:“去看他的时候,记得告诉他,我过的很好。”

我同秦元熠选择了骑马赶路,日夜不休终于在父皇祭日之前赶到了燕京。燕京城繁华依旧,我入宫讨了张皇陵的通行帖便直奔京郊而去。

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楚国的皇陵,大气辉煌,那个救赎了我一生的人,永远的长眠于此。

我突然没了进去的兴致,在路旁挑了块石头坐下,秦元熠安安静静的坐在我身旁。我看着眼前的皇陵突然开口说:“你知道我父皇吗?”

“楚文帝?”秦元熠想了想道:“少年英才,在位四年,励精图治,修减赋税,民共戴之。”

我笑了笑,他的一生,在书间竟然短短几行字就被概括了。

“如果没有他,我可能已经死在某一年的雪夜了。更不可能会有福气遇见母后和你。”

秦元熠沉默了一下说:“楚文帝是一个很好的皇帝。”

我笑了起来,泪珠划过脸颊,我抬头看向远处:“父皇,您听到了吗,您是一位很好的皇帝。”

秦元熠从背后默默将我揽入怀中,我终于止不住眼泪,放肆哭了起来。

父皇啊,她过得很好,我也过得很好。

我有私心,若有来世,但愿你不要再遇见母后了,这样你们都能平安如意的过一辈子。

挚爱相伴难得,

一生平淡易求。

嘉毓番外完。

文/知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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