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：国王的御医与巫师的审判

哈维其人其事

哈维是英国的医生，文艺复兴时期近代医学的中坚人物。他对解剖学和生理学做出了重要的贡献。他首次全面及详细地描述了循环体系，指出了血液从心脏流向大脑的特性。他以“传播光明”的精神向全英国普及解剖学的知识。

哈维15岁时进入剑桥大学学习，涉足医学相关的一些学科。1602年，哈维在意大利帕多瓦大学学习解剖学。后来，他在英国剑桥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，其时年仅24岁。自1603年起，哈维开始在伦敦行医。1615年，他被任命为卢姆雷恩讲座的讲师， 1615年8月，37岁的哈维被选为皇家医学院伦姆雷讲座的主讲人。

哈维担任过两任英国国王的御医。1618年2月3日，他被任命为国王詹姆斯一世的“特级医师”。同时，他也为许多贵族包括培根大法官提供医疗服务。哈维对培根的印象并不深刻，他并未将培根视为伟大的哲学家。提到他的时候说，只是说培根更像来自一个贵族的大法官。

1632年，哈维陪同国王查理一世巡游。查理的游猎活动，给哈维机会接触鹿的尸体；哈维做了许多的观察，得出随后的结论。

解剖学与法律

解剖学与法律的关系很密切。古代社会，法律和习俗禁止人体解剖，古罗马的盖伦只对动物解剖。直到14世纪，西方法律才开禁人体解剖。开始的时候，解剖的对象仅限于罪犯和外邦人，且数量受限，只允许欧洲医学院实施。14世纪末到15世纪初，意大利与法国的大学，在官方许可的条件下，每年有1至2具罪犯的尸体供医学解剖。在英国，亨利八世许可皇家理发师和外科医生解剖尸体，平均每年可解剖4具罪犯的尸体。到16世纪之后，人体解剖才最后开放。17世纪的荷兰和18世纪的英国，解剖被视为对罪犯的惩罚。

在医学解剖史上，哈维提出的解剖规则被视为典范，是外科医生解剖的指南。解剖规则可以称之为解剖的技术性法律规范。哈维的基本指导原则是：1.首先尽可能多地展示，比如腹部，先是整体，然后细分成部分，弄清它们的位置和关系；2.指出一个正在解剖的实际尸体的特殊性何在；3.只能通过演讲来展示，不能靠你的信誉和权威；4.在观众的注视下尽可能地切碎细化；5.用各种语言来强化正确的观点，用动物的结构来演示人的结构；6.不要表扬或者批评其他的解剖学家，所有人都做得好，出错的人总有他出错的理由；7.不要与人争吵，不要试图反驳他人，除非有最明显的理由；8.简单和明了地陈述事件，不要让看得见的东西未经提醒就容它溜掉；9.不用尸体就能解释清楚的，或者可以在家阅读的，就不要多费口舌；10.不要纠缠细节，或者解剖过于琐碎，因为时间不允许；11.分讲三个阶段，每个部分都能分配到时间，首先讲腹部，其次讲胸腔，最后讲大脑。

以方法论的角度看，医学的方法论与法学的方法论同理。随着近代科学的发展，医学开始从抽象的医学哲学转向了经验主义，从思辨的整体的诊断转向了侵入式的外科手术，其中，解剖学功不可没。如同福柯所言，近代临床医学的诞生改变了人类思考的模式。比较而言，法学的方法论不像医学那么彻底，实证主义改变了法学的研究方向，但是，法学永远有一席之地留给了思辨的哲学。

医学证据与巫师审判

哈维生活于1578年至1657年间，正好是英国“猎巫”运动的晚期。巫师自称掌握了神秘的力量，可以隔空杀伤他人，引起社会的恐慌。15至17世纪，欧洲各国展开了大规模惩治巫师的活动。按照西方人的习惯，即使是猎杀巫师，同样要经过法庭的审判；既然是司法审判，就需要寻找巫师行巫术的证据和行为。在这里，医师与巫师发生了交汇，哈维以医生的身份介入到巫师的审判，也在情理之中。

哈维有两则介入猎巫的传说。第一则是1634年的彭德尔巫师审判。1612年至1634年间，兰开谢郡的彭德尔地区报告说有女巫出没，多名女子被指控行巫、实施犯罪，她们被指控为谋杀和食人。17位女子被判定巫术罪成立，判罪的证据来自一位名叫罗宾森的11岁男孩。案件有争议，最后引起了查理一世国王的关注。他命令将其中的四个女嫌疑人押往伦敦，让特选的助产士和外科医生检查。国王命令哈维指导这个助产士和外科医生小组，对四位嫌疑人进行身体检查，看是否有巫师的体征，比如魔鬼的印记，也就是皮肤变得僵硬和麻木，比如类似于乳头的器官，也就是供动物巫术或地狱恶魔吸吮的工具。哈维本来就对巫术持有怀疑的态度，他认定四位女子身上不存在任何的标记。最后，国王赦免了这些女子。后来指控这些女子的男孩也承认，当初他是为了挣点钱编造了巫术的故事。

第二则传说是纽马克蟾蜍的解剖故事。1632年，哈维随国王查理一世旅行至纽马克，他被派调查一位被指控为女巫的女子。开始的时候，他告诉女子他也是个巫师，哈维与她一起讨论巫术，问她是否同样会类似巫术。女子放下牛奶托盘，召唤蟾蜍来喝牛奶。哈维让女子出去拿一些麦芽酒，女子不在的时候哈维杀了蟾蜍并解剖了蟾蜍。哈维的结论是，这是一只完美且普通的动物，而非任何超自然之物。那个女子回来的时候，非常气愤和焦虑不安。哈维解释说，他是国王的医生，国王派他来查明她是否是一个巫师。如果她是巫师，就逮捕她。这才让女子最后平静下来。

三点简短评论

其一，文艺复兴运动是近代社会与中世纪的分界线，这场运动不仅涉及文学、艺术、政治和法律，同样发生在医学领域，标志性的事件就是这个时期解剖学的兴起。维萨里和哈维是典型的代表，其实，也包括了达·芬奇、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。达·芬奇和米开朗基罗的人体画像，既是艺术作品，同时也是人体结构图。据说，达·芬奇本人就解剖过30具尸体。

其二，比起塞尔维特被火刑烧死来，哈维幸福一生，得善终。一则英国比西班牙和法国开明，二则医生是个技术活，只要不过于陷入政治风波，便无生命之忧。查理一世上了断头台，哈维活了下来。虽为近代医学的开山鼻祖，但哈维还是一个旧时代的人物。

其三，医学与法学并肩前行。一方面，解剖学的成果可以提供科学的证据来辅助司法审判，现代医学改变了法庭的技艺。另一方面，医学发展需要更多的人体解剖，这又与人类的禁忌发生冲突。法律从禁止人体解剖到限制解剖数量和对象、最后允许有条件地进行人体试验，都意味着医学、法律和文明的共同进步。

作者：徐爱国，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。

来源：北大法律信息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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